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訪問趙元任與楊步偉–四十年後補記、感想(之一)

訪問趙元任與楊步偉–四十年後補記、感想(之一)

訪問趙元任與楊步偉--四十年後補記、感想(之一)

楊步偉說:「我中飯請你們吃麵。」 她起身去打電話,我聽到她訂了位,並且還交待了一些細節,可是當我們抵達餐館時,該餐館當天不營業,當下才決定去華亭飯店。到底她訂的是那家餐館?至今仍是個謎!

楊楊步偉於訪問後一個多月因中⾵過世,趙元任於次年⼆月往生。他們夫婦六十載連理,鶼鰈情深,生死相隨!

能有幸與傳奇歷史人物當面交談,真是難得的經歷。當年我是晚生後輩,如今已屬年長校友,偶而在校友聚會中還是最資深校友。無論是什麼年紀,總以清華校友為榮!

物理74 張宗復

趙元任教授訪問記

作者:張宗復1974

一九八一年元月十八日灣區清華同學會會長胡公明夫婦、副會長張宗復訪問趙元任教授及趙夫人楊步偉女士,談:當年清華歷史及趙教授與清華的關係!

問:「今天我們只是隨便聊聊請趙教授談談當年學習經歷,給後輩一些啟示!」

楊答:「他(趙元任)是第一班第二名」趙:「哦!不是,是第二班。」

問:「第二班!喔!是第二班第一名,哈……」

趙答:「不是,是第二班第二名,這第二班還是清華官費考出洋的第二班,所以我是1 B‧C‧BEFORE TSING HUA,嘿,嘿!那是一九一〇用庚子賠款退款派留學生出洋,那時清華還沒開學,我是直接出來的,在那時沒進過清華,胡適之和我是同班,那一年有七十人一塊兒出來的!」

問:「當時有什麼樣的感想與抱負?」

趙答:「怎麼的抱負倒也無所謂,出來學西洋東西,我那時興趣是科學方面,先是在康乃爾大學學數學,數學學完了,然後轉到哈佛唸哲學,哲學學完了,第一件事做的是什麼呢?教的是物理,因為在CORNELL雖然專科算數學,也上了不少物理的課,所以在CORNELL教了一年物理才回國。」

問:「那這是個很大的轉變,您在CORNELL學數學,在HARVARD唸哲學,教的又是物理,最後又改攻語言學,這……。」

趙答:「語言學我一直都有興趣,都有修一點課,所以漸漸轉了方向,起初是對語言實驗開始探討的。回到清華教書不久,羅素到中國演講,就被派到城裡面當翻譯。」

楊答:「羅素是講數理哲學,那時學這方面的人不多,就把他抓得去了。」

問:「那是什麼年代的事?」

趙答:「那是一九二一年。」

問:「您那時以公款到美國待了幾年?」

趙答:「我是一九一〇年到美國,一九一八在哈佛畢業,教了一年書然後回國的,所以那一次前後待了將近十年。」

問:「您在CORNELL是唸大學還是研究所?

趙答:「是大學,在哈佛是唸研究所,我的音樂是在CORNELL上的,我的音樂第一次公演是在CORNELL的ORGAN RECITAL,我把中國音樂的一個老調子做成一個和聲。」

問:「所以您是在學作曲。」

趙答:「對,是學作曲。」

問:「還有大家都很熟悉您所作的曲子「教我如何不想她」,不管以前在大陸或現在在台灣也都時常會聽到,這曲子您是在什麼時代做的?當時背景如何?」

趙答:「這大概是很早了!」

問:「在學生時代?」

趙等:「在初年教書時候寫的,不是在學生時代,那時也有卅、四十歲!」

問:「那時您的靈感從那兒來?」

趙答:「也沒什麼靈感,就是想到個調兒就寫,喔:說到調兒啊!我有這兩個關於音樂配辭的辦法,若是文言歌辭我就用短的、高的音配仄聲,長的、低的音配平聲;要是白話的歌辭就用陰陽上去四聲來配!」

問:「所以您是把語言學與音樂再結合起來!」

趙答:「多半作曲是用這個辦法!」

問:「『教我如何不想她』是流傳最廣的,還有沒有其他歌曲是您最滿意的?」

趙答:「有一個合唱歌曲叫……,一時想不起來了!」趙哼:「『愛之泉,愛之源,願你流願你流到天上,願你流到人間』……比較長一點記不起來了,嘿!歌譜在哪裡?」

楊答:「什麼東西啊?」

趙哼:「愛之泉愛之源……(邊哼邊找歌譜)」

楊:「什麼東西?」  李:「他唱的歌是什麼名字?」

趙哼:「愛之泉愛之源,願你流願你流到天上。」

趙、楊合唱:「願你流到人間。」

楊:「那個歌不知道叫什麼名字了!很多人借書去看,永遠沒有還回來,我們書出版時人家給我們卅本,現在自己一本都沒有!」

趙找出一本「新詩歌集」,   趙:「愛之泉不在新詩歌集中。」

問:「這裡面很多都是您作的曲子。」

趙:「全都是我作的!」

問:「這首『茶花中的飲酒歌』我們小學時唱過,還有海韻。」

楊:「愛之泉、愛之源是在一本小本的歌集裡,那是過後再添的。」

問:「是很難得您在那年代有這麼廣的興趣?而且在每一方面都發展得這麼突出。」

趙:「博了就是淡,這沒什麼?」

問:「您是客氣,尤其在語言學方面還寫了很多書,可不可以大概談談?」

趙:「最近出了一部中國話的文法《Grammar of How To Speak Chinese》以中國話為對象,用科學方式來描寫,還出了一部……」

楊:「對不起,打你們一個岔,我中飯請你們吃麪。」

眾:「不敢當」。

楊:「那我要交代飯店一聲。」

問:「那另外一部著作是……。」

趙答:「最近出的一本是ASPECTS OF CHINESE SOCIO-LINQUISTICS,這是個文集,近多年寫的文集。」

問:「都是您的著作,都是談語言學。」

趙:「是!大多與語言學有關,與中國人生活有關。」

問:「國學研究社,除了王國維、梁啟超之外還有什麼人?那是怎麼樣的社團?」

趙:「那沒有多少人,陳寅恪和我總共四人,各人自己做研究,自己教書,多半是關於國學的!」

問:「您曾接替梅校長擔任留美中國學生監督?」

趙:「那是一九三二年的事,在美待了大半年,在那時我借了這個機會多見見語言學家。」

問:「師母可不可以談:您們認識的經過?」

楊:「他替羅素翻譯兩小時之後就沒事,就和表姊跑到我醫院來吃飯,我們就是這樣慢慢認識的,她的表姊馮織文是我同學,在日本我們是同班同學,我開醫院,她天天來幫忙,幫忙嘛就帶了這麼一個表弟來,這表弟不響不說話的,我就跟馮織文逗笑,你表弟是不是啞吧?」

趙:「其實我自己歌唱得不多,不能稱為歌唱家!」

楊:「我們那醫院從護士到醫生都是女的,突然來了他一個男的,坐在那兒吃飯也是生疏地很!」

問:「所以那時候您的思想也很開放的。」

楊:「開放!我一向是開明的,因為從小我過繼給我嬸,一直男裝打扮,直到九歲我才知自己是女孩,玩啊!鬧啊都是和男孩在一塊兒!」

趙:「我想起來了!那一年織文帶我去醫院,一進門就要我唱歌,我唱的是ANNIE LAURIE。」

楊:「那歌你唱唱看!」

趙:(唱一段)。

楊:「還有件碰巧的事,羅素那時也正式離婚和PEARL BUCK一齊來中國。」

趙:「不是PEARL BUCK是DORA BLACK,他們當時同居,後來才結婚的!」

問:「您們結婚多久?」

趙:「我們一九二一結婚的!對了,那一年我在高等師範替羅素當翻譯,在醫院待久遲到了,羅素站在講台上沒人翻譯。」

楊:「他要照美國規矩吃完飯不能男人一個人先走,一定要等我們。」

趙:「羅素在台上沒辦法,看我帶了位年輕女子進來,我上去,他對著我說BAD MAN, BAD MAN。」

楊:「他自己不也是BAD MAN。」

問:「你們幾位公子,幾位……」

趙:「我們四個女兒,我們是FOUR-D. CLUB FOUR-DAUGHTER CLUB。」

楊:「我們大女兒是特別地位,哈佛二系的正教授,一個是MUSIC COLLEGE另一個是SOUTH-EASTERN ASIAN LAUGUAGES。」

趙:「老二在長沙大學化學系當系主任,二女婿是院長!老三是學數學在西雅圖,老四學的是物理在MIT研究原子能。」

問:「您們四位女公子真是傑出!趙教授可不可以對年輕一輩的清華學生給幾句鼓勵的話!」

趙:「對於近來一輩年輕人覺得他們很前進,沒什麼好批評的。」

楊:「我覺得他們輕鬆了一點,不夠認真。」

趙:「也夠認真了吧!」

楊:「很多趙先生的徒孫在新竹清華。」

問:「您回過新竹清華沒有?」

趙:「回過,回過!」

楊:「你們討論完了沒?別忘了我們那邊還訂了飯,一邊吃一邊還可以再問的!」

訪問告一段落,趙教授親自駕車,往柏克萊華亭飯店,筆者等叨擾一頓中餐,一碗大鍋麵及四個菜,十分豐盛,並具親切感!

①在同時美國的大哲學家杜威也在中國講學,是胡適做翻譯。

②據袁家麟(36)學長說,他去訪問老學長也受到豐盛的午餐招待,所以訪問老學長除了有益於自己心智的啟發之外,一頓豐盛的午餐也算是 FRINGE BENEFITS 之一了!

③趙教授是歌唱家!去年校友會高唱一曲『教我如何不想她』,贏得全場喝采,並奪得當天表演競賽大獎!

④筆者以為一個人年青時思想前進不算真開明(即小時胖不是真胖),但楊步偉女士以九十二高齡,在飯店閒聊時,知道筆者結婚後住結婚學生宿舍 (MARRIED STUDENT HOUSE) ,未與父母親同住,稱:「對結了婚就不該與 父母同住。」楊女士可算真開明了。

(編者按:本文收到不久,遽聞趙夫人於三月二日逝世,距離接受訪問時間不過一個半月。據張校友來信追誌謂:「趙夫人生前有囑,不舉辦任何追悼會、公祭之類的儀式。被派為灣區同學代表,於三月十二日參加趙府舉行一聚會,參加人士均是趙氏夫婦好友,據主持人稱趙夫人不喜歡看到人憂愁哭喪,所以希望參加的人懷著愉快的心情,一齊懷念這位女主人。」灣區清華同學會也特函趙學長,對趙夫人「開男女平權之先河,有匡中西文化之交流,母愛溫情,嘉惠後學,高風雋語,譽滿士林」之懿範,躬致敬意。)

清華校友通訊新七十五期校慶專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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